这样的小电站,密布九龙江流域,石头砌成了一个几米宽的导流渠。(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图) 尽管不在规划名录内,设施简单的龙丰电站依然可以正常运转,并且一本万利。(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图) 千座水电站密布九龙江示意图 (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图)千座水电站遗祸九龙江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 实习生 张晴九龙江,福建省第二大河流,流经龙岩、漳州、厦门三市,主要由北溪、西溪、南溪三条主要河流汇合组成,计有九个河口入海,故名。全流域总长2000公里,流域面积1.47万平方公里。
一位科学家,以一份迟到20年的环评报告,为一条内陆江河的“消失”立此存照。作为一条江,“九龙江”事实上已经消失了。它被称为闽南地区的母亲河,流经龙岩、漳州、厦门三市。
更严谨的说法应该是:九龙江流域已经被切割成数百个不连续的、非自然的河段,造成生态破碎,河流生态已完全改变。横锁它的是遍布整个流域的超过1000座的水电站,没有人去刻意比较过,还有没有第二条河流如此千疮百孔。
这样的秘密出自一份整整迟到20年的规划环评报告,它的主持者厦门大学环境影响评价中心主任张珞平决定时隔四年后说出来。那段疯狂的年代已经过去,“或许一百年后我们才可以把水电站都炸掉”。
“以电兴工”,跑马圈河九龙江流域水电开发最紧锣密鼓是2000年至2005年间。即便是水电站建设控制相对严格的北溪干流,也已布满了10级电站,而北溪干流全长也不过270公里,甚至在10公里的华安县脱水段,都依次排列着罗溪、龙丰一级、龙丰二级及龙头山四个电站。
南方周末记者探访的龙丰一级电站显得很不起眼,只占据了主河道靠近岸边的一侧,石头砌成了一个几米宽的导流渠,正值枯水期,电站每天必须等到下午四五点蓄满水后才能短暂放水发电。这是一个连牌子都没有挂的小电站,甚至在九龙江流域水电开发规划的名册中都找不到名字,但电站的工人坚持认为自己是合法企业,因为有工商登记许可,并且足额向华安县水利局缴纳水资源费。
2002年开建的龙丰电站,当时是作为华安县重点企业被招商引资进来的,两级各1200千瓦的规模总计投资了六七百万,每年各可以保证发电量300万度,“若不是2010年的洪水把电站淹了,电站现在已经收回投资了。”水电站的效益确实可观。电站的工人给记者简单算了一笔账,龙丰一级电站每年可发电300万度,按每度电平均三毛钱卖出,可以有90万元的收入,而电站的开销除了交税和水资源费外,只需要支付简单的维修和人员工资。按照物价部门的批复,龙丰电站的上网电价只有每度两毛,而实际卖出的电价却高达三毛,背后又蕴藏着怎样的秘密?电力体制改革以后,水电站发电原则上只能卖给电力公司,即所谓的“发电上网”,然而,华安县打了一个“过网供电”的擦边球。
水电站发电确实全部实现了上网,但是,卖给电力公司的只是一部分,另外部分则以超过三毛的价格自行卖给用电企业,这大大低于当地每度七毛多的工业用电价格。而电力公司只需坐收“过网费”,“过网费也就类似于高速路的过路费。”华安县水利局干部张梁解释说。这貌似一个兼顾水电站、电力公司、用电企业的多赢的“擦边球”,而地方政府亦因之财源稳健,华安县每年9亿度的水电发电量可以贡献超过2000万元的税收和至少720万元的水资源费,甚至摸索出了一条“以水兴电、以电兴工”的发展新路。
便宜的电价确是地处山区的华安县招商引资发展工业的唯一优势,诸如硅厂、氧化镐厂等耗电产业因此才相继落户于此。张梁坦言,“只有建更多的小水电站,打更多的擦边球,来满足更多低价的工业用电需求,华安的经济才具有竞争力。”按照他的估算,华安的水电以及和水电相关的产业收入,足抵半壁江山。2000年到2005年期间,在地方政府一系列优惠政策的刺激下,小水电站建设如雨后春笋般遍布九龙江流域的大小河流,但凡立项,无不建成。
截止到2010年底,华安县境内共有228座水电站,平均装机容量为1000千瓦,成为名副其实的小水电之县。张梁坦陈,这也是水电开发最为无序的时期。甚至,县水利局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开发行列,与村民合股开发了一个600千瓦的小水电,直到2009年才转让出去,张梁是该水电站第一任经理,而“各级有权力的部门和干部,都纷纷加入了跑马圈河的队伍”。穿上“合法外衣”华安县其实只占九龙江一隅,这条母亲河流经的漳州,2010年的数字是大小水电站920座;流经的龙岩,2007年底的统计数字就已高达1072座。
这恐怕是全中国水电站最密集的河流。当2007年政府机构调整,福建省的水利部门重新从经贸委手中获得5万千瓦以下水电站建设的管理职能时,九龙江流域已几无静水流淌之地,“能建的地方建了,不能建的地方也建了。”而绝大多数水电站在今天看来都没有合法资质,“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漳州水利局高工段晨霞坦言“角色尴尬”,“我们是管好,还是不管好?”本来应该管的“福州电监办”没有管好。
作为上网发电的许可部门,它本应必须收到企业的项目竣工验收报告和环评报告后才能核准,然而这道门槛形同虚设,“因为电力公司干的就是低买高卖的生意,多一度电上网就等于多赚了一分利润。”当地一水利系统的官员指责道。本来应该管好的工商部门也没有管好。
按照规定,如果没有完善包括环评在内的审批手续,工商部门将不能对水电站进行工商注册。地方监管体系层层失防,直到国家祭出重拳。
2006年,国家要求清查“四无”电站(无立项、无设计、无验收、无管理)的通知接踵而至,九龙江流域沿途各县市,随即掀起了火速的“环评运动”。华安县政府统一给全县的水电站下达了要求做环境影响评价的公函,张梁担任经理的水电站紧急委托地方环评机构编写了环评报告,实际是“项目已建成,属于补办手续”。他迄今觉得,所谓的环评不该是个问题,“水电站是众所周知的清洁能源,一个水电站的污染还不如两头猪呢。
”事实上,“环评的过程也极为简单,基本就是走个形式,600千瓦的电站白白花了6000元的环评费。”终于,到了2008年,华安县境内的228个水电站全都穿上了环评的“合法外衣”。环保厅揭开了盖子另件“合法外衣”,则是2006年福建省水利厅完成的“九龙江流域综合规划修编”。经此修编,九龙江流域的水电站规划数量巨幅增加:新桥溪原规划是4级,调整为12级,龙津溪的5级开发调整为13级开发,芗江则从3级一跃为16级……“所谓的规划修编,只能照顾既成事实,”段晨霞说,“就像生孩子,超生了以后,只能统计数字。
”偏偏,福建省环保厅坐不住了,决定揭开盖子。这一年,环保厅坚持要求对九龙江流域规划修编做“环境影响评价”,“飙升的水电站数量,对水资源和水环境肯定很不利。”负责此次环评的厦门大学环境影响评价中心主任张珞平回忆说,“九龙江是龙岩、漳州、厦门三市的水源地,环保厅担心如果哪一天弄得没水喝,要追求责任,他们兜不住。
”环保厅的意见自然遭到了水利厅的抵触,“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前者甚至搬出了国家法律,2006年6月,当时的国家环保总局曾发布《关于有序开发小水电 切实保护生态的通知》,明令“依法实行规划环境影响评价”。环保厅甚至放出狠话:如果不做规划环评,一个水电项目都不批。
最终,因为惊动了省长,张珞平才有了全面审视九龙江流域水电开发对环境影响的机会。列入规划修编的125个电站,其中的90个已建、14个在建,未建的只有21个。
用张珞平的话说,这次环评并不是一个“评估和预见”,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后评价”。在这份2007年1月出具的结论性报告中,张珞平第一次提出了整个流域富营养化的风险,他的目的已经很简单,“立此存照”。
两年后,科学家的警示被应验。2009年春节前后,九龙江流域爆发了严重的甲藻污染,沿岸的漳州、厦门两地数百万居民饮用水遭受威胁,这也是该流域爆发的第一次大规模水危机,母亲河终于不堪重负了。无休止的口舌之争历时一月的水危机,最终使千座水电站盘踞九龙江的秘密被公开,也点燃了一场蓄积已久的争论。
事后,福建省政府给了一个环保、水利部门“各打五十大板”的诊断:一方面是因为以养猪业为主的陆源污染排放,导致了入河污染物严重超标;另一方面,数量众多的水电站层层截留水量,滞流的水面导致甲藻生长迅猛。依照这个诊断开出的药方是:沿九龙江流域1公里以内的养猪业在两个月内全部搬迁,而流域内的水电站也全都开闸放水。这本不失一个全面而保险的药方,环保部门盯着水电站的最小下限流量的执行情况,而水利部门则盯着环保部门的陆源污染治理进展,然而,两个部门却都满腹不满,互生埋怨。
在漳州市水利局高工段晨霞看来,九龙江的水质还是出在污染物排放上,铁腕整治后,九龙江流域的水质立竿见影般好转了。而环保局污控科的谢科长则抱屈,养猪业存在好多年,怎么就2009年爆发甲藻?意见的分歧,甚至波及对水电开发的基本态度上。漳州市水利局原总工程师徐起寅觉得,除了程序上不那么完善,九龙江流域的水电站建得完全没有问题,“水电是绿色能源,而加强水资源的利用利国利民。”所谓的加强水资源利用,最好的方法就是修建水库,“九龙江流域丰水期和枯水期流量差别极大,如果没有水库调节,枯水期,厦门、漳州的市民将无水可吃。
”漳州市水文局副局长朱俊雄也说。环保局官员则提醒,不要把水库和水电站混为一谈。
事实上,在整个九龙江流域,具备年调节能力的大型水库只有三个,而绝大多数的水电站只为发电。在张珞平看来,这本是两个都值得重视的因素,奈何非执一端不可。
福建省水利厅已委托河海大学做一个水电站开发对九龙江北溪干流的环境影响的后评价研究,负责该课题组的专家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结论尚待时日。但在漳州一位水利系统人士看来,结论显然是要有利于水利厅的。
他建议,真正要弄清楚谁该为母亲河水质负责,就该由省政府委托评估,“但省政府干嘛要这么做呢?”“当环保和水利打得不可开交时,只有电力公司在偷笑。”水利局一位官员道破实质,“其实它才是真正的获利者。
”炸掉多少都没用张珞平在这份迟到的规划环评报告中说了真话:水利工程建设的累积性效应十分显著,九龙江流域的河流生态系统已被严重破坏,原有自然的河流水生生态系统已不复存在。他甚至对尚未建设的水电站也失去了阻挡的信心:会使已被破坏的河流水生生态进一步受到影响,但也只是雪上加霜的效应,不会对整个流域的水生生态产生颠覆性影响。“换句话说,建不建都已无所谓了。
”他说。记忆里的九龙江,曾有包括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黿、二级保护动物鳗鲡在内的众多鱼类。
1981年,龙岩市尚存鱼类53个种类,而如今,其中的30多个鱼种已经绝迹;而漳州在1984年尚存167个鱼种,目前野生种类几乎绝迹。在罕有的几个水电站的环评中,专家们曾提出设置鱼道以保护洄游鱼类的建议,然而,整个九龙江流域却始终没有一条鱼道。
张珞平甚至建议修改航运规划,“因为九龙江内河的航运资源已被破坏,没有开发价值了。”可无论是环保界,还是水利界,还更多的只是把目光放在水质上,“而水质只是九龙江流域问题极小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它跟人的关系显得更为密切而已。”2009年在整治九龙江流域的水危机事件时,环保厅的副厅长曾直接问计于张珞平:到底应该炸掉哪几座水电站?张珞平的回答令人绝望:炸掉几个都没用。他乐观地估计:或许一百年后我们可以把水电站都炸掉。
九龙江华安县段上,现在盛产所谓的“九龙石”,其实就是九龙江的河床岩石,因为只剩下裸露的河床,九龙石上千百年来形成的水纹清晰可见,这几乎成了九龙江留下的最后一笔财富。(编辑:S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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